<陈有才>红高粱-老娘土

 

红高粱——老娘土（组诗）

度                          陈有才

 

◎你“雀”谁吔

 

隔壁邻居家女孩

比我小月份但早熟

初中刚毕业那天

跑过来傻笑地对我说

哥——偷来的果子最甜

路边的野花更香

我听不全懂随口说了一句

 

——你“雀”谁吔

 

高中毕业时她师范毕业了

去了一所中学教音乐

她给我唱《敖包相会》

“只要哥哥你耐心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

我半信半疑随口说了句

 

——你“雀”谁吔

 

我大学还没有毕业

她就当新娘嫁到外地

暑假回来时抱个银娃娃

硬把小宝宝往我怀里塞

快抱一抱看他长得多像你哟

我脸刷地红了口也吃了

 

——你“雀……雀”谁吔

 

※     “雀”家乡人口头禅，哄、逗之意

 

听不懂

 

隔壁二哥的口头禅是

听不懂——从小患小儿麻痹症

吃四环素过了量  落下个

憨憨的毛病  别人问他什么

他总是偏着头  傻傻地

微笑着说  听不懂——

他妹妹正是十六岁的花季

咋咋呼呼地跟他说

哥呀  二狗子给我送栀子花

二哥说  听不懂——

哥呀  二狗子给我送红鸡蛋

二哥说  听不懂——

哥呀  二狗子昨夜在我窗户下吹口哨

二哥说  听不懂——

哥呀  二狗子在后山洼亲我嘴摸我奶子

二哥发火了  举起右拳头

我打断他狗腿  掰掉他狗牙

哥呀  二狗子亲我摸我我会怀孕吗

二哥两手一摊   又傻傻地

微笑着说   听不懂——

 

看不透

 

隔壁大妮子比二哥大月份

没事了总爱和二哥逗嘴

不管大妮子让他看什么

他都说看不透——

 

二哥呀  你看妈妈把两朵南瓜花

套在一起还唱着歌儿

“公花套母花  结个大傻瓜”

二哥说  看不透——

 

二哥呀  你看大红冠蜻蜓怎么

让比它小的蜻蜓驮着飞呢

咋不在荷花上歇一歇呀

二哥说  看不透——

 

二哥呀  你看那两只男斑鸠在打架

身上的羽毛撕下来一羽一羽的

那扁毛畜牲也争风吗

二哥说  看不透——

 

二哥呀  你看男孔雀  我怎么

逗他  他也像没看见似的

为什么女孔雀一来他就开屏了呢

二哥说  看不透——

 

二哥呀  你看二狗子给我带的桅子花

还带着露水  你闻闻多香呀

二哥眼一瞪  上去摘掉桅子花

扔在地上  用脚一踩

我去给你摘朵更大更香的

 

想不通

隔壁二哥十五岁那年

在山上放牛时学唱山歌

唱的词儿他咋也想不通

想不通他还爱想  总想不通

 

“东风不刮西风刮

燕子衔泥不衔沙

好马不吃回头草

蜜蜂不采闹秧花

小姨子不走姐夫家”

 

东风为啥不刮呢  毛主席说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

压倒东风  东风为啥不压倒西风呢

二哥偏着头使劲的想呀想

他用左手臂揉了揉右眼睛想

 

燕子为啥衔泥不衔沙呢

燕子衔泥不是为了垒窝吗

光有水泥没有沙子窝咋会牢靠呢

二哥歪着头使劲地想呀想

他用右手臂揉了揉左眼睛想

 

好马咋就不吃回头草呢

回头草里有母马尿的尿呀

那不正好闻一闻母马的骚味吗

二哥昂着头使劲地想呀想

他又用左手臂揉了揉右眼睛想

 

蜜蜂咋就不踩闹秧花呢

闹秧花里有毒汁毒液吗

采了头发晕眼发黑腿发酸吗

二哥低着头使劲地想呀想

他又用右手臂揉了揉左眼睛想

 

小姨子为啥不走姐夫家呢

小姨子是老婆的亲妹子呀

姐夫还会对小姨子起歹心吗

二哥点着头使劲地想呀想

他用两只手臂揉了揉两只眼睛想

 

 

 

快乐童年

翻  翻  翻菱角

一棵秧子翻十个

你翻多  俺翻少

俺俩个打起来不得了

 

一二三  三二一

我吃西瓜你溜皮

 

跳  跳  跳房子

手中拿片瓦碴子

所有的房子跳过去了

双脚踩出个驴蹄子

 

一五四  二六八

一跤摔你个仰八叉

 

斗  斗  斗斗鸡

大红冠子绿毛衣

一个鸡腿压过去了

掰掉你大胯流鼻涕

 

我的广啊   咋不长啊

喜事来的轰隆隆响啊

 

◎“偷猫饭”（一）

母亲双目失明

父亲决定将娃娃亲

接到家中给母亲替替手叫叫嘴

因为解放了  不敢说

是送童养媳了

新社会不兴这一套了

那年我十四岁

她十三岁

有一天

隔壁二哥神神秘秘地

问我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你偷猫饭吃了吗

我火了  你才偷猫饭吃呢

我最记恨的动物就是猫

逮住老鼠了不吃它

放在脸面前逗着玩

看它快要钻洞时

又咬着脖子往回拽

太不够哥们了

况且猫食碗里脏稀稀的

我咋能吃那玩艺儿

还冠了一个偷字 恶心死了

二哥用食指刮我鼻子兜

太嫩了不是

偷猫饭是就是夜里

偷偷钻进你小媳妇被窝——

我捂着耳朵跑了

从此羞的我不敢见童养媳了

见到了也躲着走 看也不看她

好像我真的偷了猫饭似的

脸通红通红火烧火燎

 

山村孩子成熟的晚

上大学才知道

二哥这是在对我进行

性知识启蒙教育

 

“偷猫饭”（二）

“哎——

过来——”

“干啥？”

“到树荫下

屋拐子后面

亲亲我！

就一下儿”

“俺不——

——好丑！”

 

“喂——

过来！”

“干啥？”

“去稻场边

柴禾垛后面

抱抱我！

就一抱儿。”

“俺不——

——好丑！”

 

“嘿——

过来！”

“干啥？”

“到房屋里来

拉上窗帘，

摸摸我！

就一把儿。”

“俺不——

——好丑！”

 

“乖——

过来！”

“干啥？”

“到床上来

我要要你！”

“我不要！”

“我要要！

我要要你要

就一会儿。”

“俺不——

——好丑！”

 

《哇靠》

 

故乡真的变了  故乡的人

也变了  故乡们语言也变了

我回故乡探望我大表姐
她正在菜园里摇摘香椿

正好在广东打工的外甥也回来

一身牛仔挺精神的

大表姐对孩子说

还认得吗这是你舅舅

外甥偏着头审视了一下

“认得是认得呀妈咪——

就是不知这名字叫什么东西了

哇靠——不好依稀（意思）呀”

大表姐气得举手就要打

我忙红着脸制止劝阻

我忽然想到周杰伦

他的祖宗也是固始的吗

怎么他的新专集名叫《哇靠》呢

这是我们老家的口头禅呀

——我*！

 

狗尾续貂

 

“手里拿的啥？”

“大红枣。”

“你咋不吃？”

“没法咬。”

“我给你煮煮？”

“那咋好！”

 

“手里拿的啥？”

“大棉袄。”

“你咋不穿？”

“怕虱咬。”

“我给你烫烫？”

“那咋好！”

 

“手里拿的啥？”

“诗歌稿。”

“你咋不发表”

“没写好。”

“我给你改改？”

“那咋好！”

 

［注］前两节系民谣《村头问答》

 

勺子星

 

指南指北

种得荞麦

指东指西

穿得棉衣

——农谚

夜半标致大月亮

演罢《小女婿》回家

推开母亲为我留的虚掩的门

见大床上父母睡得好熟

他俩背靠背躺在床上

那两个被生活先后压弯的脊背

像两枚反向的银勺

里面好像盛满了他们

各自淡淡的心事

我不敢惊动他们

此刻我真希望父母

把两把银勺相向而卧

我挤在他们中间

像儿时正在吃奶的我

卧在母亲怀里憨憨地

衔着红红的乳头呼呼大睡

（母亲最忌讳我这吹奶动作）

那感觉像我们母子俩

都是睡在父亲的怀抱

 

我睡在床上时，看见

天上那勺子星璀灿夺目

就把自己弯成“朝东朝西”的勺子星

农谚说  指南指北  种得荞麦

        指东指西  穿得棉衣

今夜正好是指东指西

我先摆了个勺子星的

姿势  入睡

 

从小看大

     

娇养无义儿

       棍头出孝子

          ——农谚

七十年前

我就是独生子

父亲三十七岁才有我

家族中称我是龙蛋

父亲不因我是独生子

不打我不骂我  相反

打得还很凶  用地里长成的

葵花杆拨起来追着打

有一条  打死我都不哭

一次母亲为护我

一葵花杆打在她手背

落下个不能握刀的残疾

我这身子骨  全是父亲

棍棒塑造出来的

他总是语重心长地说

从小看大三岁至老

你给他千斤重担

他会接过来放在肩上

还潇洒地走几步让你看看

你给他一根羽毛

他却捧不起来

甚至还会把他脊梁压弯

 

芒种

芒种  家家正在开秧门

我就是在父亲一把秧在手

口唱山歌手插秧的时刻

来到人间的  这注定

我这一生都是急性子

那边在播种  这边却

收获了一个宝贝儿子

我这一生都与山歌结缘

我出生时的第一声呐喊

都有歌的音符嵌在里面

我是父亲用一双沾满泥土的手

把我接到人间的  这注定了

我这一生都与泥土有缘

这就是为什么我写的诗

都有泥土烙下的胎记

芒种芒种  我这一生都低着头

像父亲一样在大地上忙看播种

 

 

诗意童年

 

启蒙老师教我

“黑云压城 城欲催？”

我把头伸进云里

云一浪一浪挤我

要我赶紧逃离

云堆里埋着惊天巨雷

 

启蒙老师教我

“云淡风轻近午天”

我把头伸进风里

风同我说起悄悄话

它摆摆手带走了

我同它说的乡间童趣

 

启蒙老师教我

“鹅 鹅 曲项向天歌”

我把身子伸进鹅群里

鹅们仰起脖子叨我

直着肠子噜勾噜  嘎嘎叫

你在我们眼里是只雏鸡

 

启蒙老师教我

“俯首甘为孺子牛”

我把脚伸给牛角

牛角送我骑上它脊背

蓝天更蓝  太阳更亮

牛看我比它高过几倍